癸卯年初秋，我第三次到湖南省怀化市沅陵县，实地采访沅陵县保护好一江碧水的故事。
沅陵北枕沅水，南傍阜陵，得其名。沅水又称沅江，源出贵州云雾山鸡冠岭，流经黔东、湘西，入洞庭湖，是长江的一大支流。沅水还有一条支流，叫“酉水”，在县城汇入沅水。她们都是沅陵的母亲河。
新中国成立后，母亲河上建高滩、凤滩、五强溪水电站，10万移民“后靠”，舍小家顾大家，为国家工程让路。2018年以来，落实“长江十年禁渔计划”，又有10万渔民惜别母亲河，为保护好一江碧水作出了巨大贡献。
在几天的采访中，所见所闻、所访所问、所感所悟，他们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亲力亲为者，是响应国家号召、转型创业的不懈奋斗者，是值得大写特写的奉献者！
沅陵一景图片来源于网络
护水者
我们是“河小青”，大家都是“河小青”。
守护母亲河，守护生态文明。
大小河流，碧波荡漾，
干干净净入洞庭……
我们是“河小青”，大家都是“河小青”。
大手拉小手，守护好一江碧水。
大小河流，碧波荡漾，
干干净净入洞庭……
他们录制歌曲，歌声悠扬。在河边，在歌声里，张显兵带着一群穿坎肩，低头弯腰的小学生，正在捡垃圾。他们三人一组、两人一对，一手握着垃圾夹，一手提着垃圾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沿河捡拾饮料瓶、塑料袋、碎纸片和烟头，还把收集的垃圾统一运送去垃圾点。
这是今年9月10日上午，在酉溪河河滩上，由沅陵县二酉苗族乡和沅陵县电视台牵头，联合县河小青行动中心、二酉乡棋坪村等单位开展的“争当河小青保护母亲河”志愿服务活动。类似这样的活动，他们定期或不定期都在举办。
张显兵直起腰来，用拳头捶捶后腰。细腻的额头，在阳光照射下，挂着几颗晶莹的汗珠。
他将近50岁了，是沅陵县棋坪九校的一名教师，当过兵，入了党，2016年11月至今担任沅水河段县级民间河长，另外还有“沅陵县生态环保志愿者协会会长兼党支部书记”“沅陵县民间河长办主任”“沅陵县河小青行动中心主任”这些头衔。
微风拂过他佝偻的背，吹散他头顶的几缕头发。
就是他，担任民间河长，经常主动巡河，每周至少要有一次。他打开手里的“巡河宝”，就能看到河面有无漂浮物、河岸两侧有无垃圾，就能看到河道沿岸有无污水直排的人、有无倾倒废土废渣废弃物的事，就能看到河里有无垃圾淤积、水的颜色是否变得浑浊，就能看到有无电鱼、炸鱼的，甚至能看到河长公示牌是否完好。目之所及，记录在案，或立即报告有关部门，或招呼“河小青”前来打扫。
“河小青”是河湖长制实施以来，诞生的一个新名词。“河小青”并不是单指学生，还有党员、群众、教师以及其他志愿者。他们联合县上的一些单位、机关和部门，专门成立了党员护河队、青年护河队、巾帼护河队，开展许多“争当河小青保护母亲河”“保卫母亲河守护绿水青山”“爱水、护水、惜水”活动，来参与的党员、群众、干部、志愿者、学生，已有几万人次之多。
张显兵是个有心人。他兼任党支部书记，把沅陵县“河小青”建设纳入党建工作来抓，与职能部门联动，完善阵地建设，推进规范化、常态化、制度化，把例会、财务、培训、活动、巡河、净滩、党史一系列制度都上了墙，抬头可见。
在接受采访时，他额头红润，眼角的皱纹里挤进去几分紧张，眼睛里还有几分拘束。“我是土生土长的沅陵人，以前看到河滩上到处都是垃圾，垃圾被带进江中，把江水都污染了。通过这些活动，让全社会都来保护生态环境，让家乡的山更绿，水更清，人更美。我觉得这很有意义，我会坚持做下去！”他说。
……
大小河流，碧波荡漾，
干干净净入洞庭……
播水者
李泽辉有个梦，叫“水产致富梦”。
他出生的二酉苗族乡，离河边不远。小的时候，他没少去河里捕鱼，有时到河边垂钓。中学毕业后，1991年参军，1994年复员，在栗坡小学当老师。
2009年，国家鼓励五强溪库区发展网箱养殖，每平方米补助30元。他和一个股东商定，建个六七千平方米的网箱。他们说干就干，利用国家补助的几十万元，又自己投资一些钱，把网箱布置到水里。当年，收入了五六十万元。
他手里拿的是票子，脸上“开的是花朵”。
2012年，他正式辞去老师的职业，创办了辉佳渔业水产养殖专业合作社，不仅从事水产养殖，还经营水上餐饮，日子蒸蒸日上。
然而，一连三次天灾，给他带来巨大损失。
2013年，一场淡水鱼发病，几十万元付之东流；2015年，一场大洪水袭来，数十吨活鱼被冲之一空。
在挫折面前，李泽辉拉直了眉头，只说了一句话：“从头再来！”
2018年7月，上级宣布网箱上岸，转型发展，保护生态，还一江清水，他却犹豫了。他几次来到网箱前，望着网箱里的鱼蹦出水面，黝黑的脸庞写满了惆怅，眼神中糅杂着惋惜。他的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县里、乡上的领导来找他，希望他带头实现网箱上岸、产业转型，示范引领全县水产养殖发展，持续带动群众增收脱贫致富。
“我是一名党员，带头响应国家号召，义不容辞。只要养殖技术还在，就不怕。断了水路，还有陆路，只要有想法，终会有出路！”他说。
就在这年7月，李泽辉舍了打拼半辈子的网箱养殖和水上餐饮从事流水养殖。不料，到了8月20日，渔业苗种基地再次遭遇大洪水，被洗劫一空。
“从头再来！从头再来！”李泽辉一鼓作气，在鸡公山下大洪溪畔，建起流水养殖示范基地。转眼5年过去，汗水成金、春华秋实，示范基地初具规模，合作社小有名气。2015年，辉佳渔业水产养殖专业合作社被评为省级示范社。2020年，被评为国家级水产健康养殖示范场。
从县城驱车20余里，我们来到大洪溪沟谷。远远看见他们合作社的牌子，看见泛黄的一块块稻田，看见流水养殖的鱼池。李泽辉听到车喇叭声，已经迎出门来，带我们到池边。
他介绍：“合作社主要从事工厂化流水养殖和稻田综合种养。总投资980万元，总面积241亩，其中水产苗种培育区45亩，稻田综合种养示范区180亩，工厂化流水养殖示范区16亩。”
他说：“目前，合作社形成了叉尾鮰和四大家鱼为代表的，养殖鱼类、苗种培育、养殖、食品加工和电商高度融合的全产业链，打造可复制、可持续的绿色生态环保产业经济发展模式。”
他说：“我们主要采用‘合作社+农户+基地+市场’的产销链模式进行经营。近两年实现年销售收入达650万元，带动当地农民户均增收近千元。”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模式：把养殖尾水经过处理后，通过封闭式管道引入稻田，进行综合种养，不仅解决了稻田的灌溉问题，还为稻田综合种养的水产品和秧苗提供一定的饵料和肥料，同时让工厂化流水养殖基本达到尾水零排放，实现“绿色循环发展”的水产养殖，这叫工厂化流水养殖+稻田综合种养模式。
他见我点赞，更是滔滔不绝：“大鳍鱯和光唇鱼是我们远景规划的养殖品种；目前，‘稻鳖共生’课题正式启动；和湖南农业大学协议建立了水产养殖专家工作站……”
我更感兴趣的是，李泽辉把他的产品都注册了商标。大米叫“酉情米”，取“有情米”之意，广告词是“山溪水、稻‘蟹’米”，倡导“原始生态模式”，落实“农户精准耕作”；鱼是“辉佳山泉鱼”，顾名思义是在山泉水中养的鱼，包括沙丁鱼、金枪鱼、鲫鱼、鲢鱼、多春鱼……
“我们今后的方向，就是为客户提供高质量的水产品。”他说。
若水者
第一次，在厨房开展采访活动。
我们来到麻溪铺镇马家村时，天近中午。马家村在一个平缓的山坳里，周围青山如黛、溪流绕村。中间是崭新柏油公路，四通八达。司机不认识路，绕来绕去绕来、进进退退进进。车子到了小山顶，停在“沅陵县新潇湘腊制品有限公司”院内，然后我们来到一侧的小木屋前。小木屋没有牌子，墙上贴着“做新时代的拓荒者”的标语，屋内是饭厅的样子。舒脉英匆匆迎过来，说话干脆利落。她说：“你们先坐，我去做饭，咱边吃边聊！”说着，系上围裙去了厨房。
我也跟进厨房，见她切瓜、坐锅、点火。锅里响起“吱吱”的声音，传出干呛的味道。舒脉英把瓜块放进去，用铲子翻来翻去。
“炒南瓜呀？我们北方一般是蒸南瓜！”我说。
“这是村集体的，用来招待客人的。”她说。
她一边炒菜一边接受我的采访。
“该叫您什么呢？经理？老板？”我问。
“我现在是职业经理人，叫经理吧！”她很爽快。
“你是马家村本地人吗？”
“不是，我是盘古乡丑溪口组的。”
原来，2022年7月20日，舒脉英家的两条大船上岸，告别了世世代代打鱼为生的日子。7月23日，她利用“补偿金”在城里开启了“舒姐腊味店”，开业大吉、顾客盈门。一天，湖南省政府办公厅驻马家村乡村振兴工作队的人，突然来到她的店里，要聘请她为职业经理人，利用她的手艺在马家村开发腊味品。第一次，舒脉英没有答应，理由是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不需要她再劳筋动骨了；第二次，还没等来人开口她就接受了，她说还要带领离水上岸的渔民闯生活。
舒脉英的经历着实让人感动！
她在沅水边出生，三岁多就到河里洗澡。长大后，嫁给了高高大大的“鱼鹰王”宋贻卫。夫唱妇随，日出而作，船行在大江上，鱼鹰站在杆头。到了深水区，鱼鹰噗啦啦、呜呜叫着扎进水里，然后把鱼叼上来。舒脉英亲眼所见，只有十来斤重的鱼鹰，竟然叼回一条百十斤的大鱼。原来是4只鱼鹰，分别叼着鱼的两翅和后尾，齐心协力把大鱼送到了他们眼前。从此舒脉英感悟：只要大家抱团，就能克服任何困难。
两年后，舒脉英生下儿子宋海。月子后，她来到码头，见数十条渔船排出长长的队，船家争相卖鱼，鱼却卖不出去。第一个晚上，很多鱼死去。第二个晚上，很多鱼臭了。舒脉英看着看着，眼里噙满了泪水。她把小宋海交给婆婆抚养，自己专门收购活鱼，卖到重庆那边去。每当渔舟唱晚，百十条渔船把一天的收获，全部过秤装上自己的大船，她欣慰地拭去额头的汗水。大船离开沅陵缓缓前行的时候，她说心里是忐忑的。如果这船鱼卖出去，赚了钱的时候，那是好事；如果卖不出去，赔了钱的时候，真是连个放眼泪的地方都没有。
几十年，舒脉英对鱼鹰有了感情。她有空就要到船上看看，甚至用手捋捋鱼鹰的羽毛。“我们养活了几只鱼鹰，鱼鹰却养活了我们一家人。”她说。
当大船停泊在湾里，鱼鹰就要被人带走的时候，舒脉英对宋贻卫说：“我们带头上岸吧！”
宋贻卫疑问：“为什么？”
舒脉英说：“我是党员，大家都看着我呢！”
宋贻卫点头。
“你都上岸了，我们还拖什么？”果然，舒脉英一动，大家都动起来。
之后，舒脉英到马家村腊制品加工厂当起了CEO。2022年，加工厂营收68.8万元。“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乡亲们有活干、有钱挣。”她说。
吃饭的时候，进来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原来他就是宋海，舒脉英的儿子，如今是大学生村官，是马家村的党支部书记。
……
沅陵一景图片来源于网络
我离开沅陵的清晨，从陈家滩库区走水路到县城。小船水上游，青山两岸走。灿灿红日从水底折射出一道光芒，格外亮堂。阵阵秋风撩起我的衣衫吹拂我的面颊，神清气朗。股股水汽丝丝入鼻入肺入心，彻彻的凉、彻彻的爽。期待，真诚期待，沅陵的天常蓝、水常绿、山常青；沅水的蟹儿壮、鱼儿肥、虾儿美……
作者简介：
赵学儒，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水利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圆梦南水北调》等十余部报告文学、散文、小说作品，参与策划、编剧、制播多部音频和影视作品。
来源：湖南生态文学分会
转自：湖南生态文学
编辑：陈凤
校对：曹志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