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大力宣传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用文学力量为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凝聚奋进力量,生态环境部、中国作家协会联合印发了《关于促进新时代生态文学繁荣发展的指导意见》。为做好贯彻落实,现开设“生态文学漫谈”栏目,转发有关文章,供学习和交流~
何为生态文学
李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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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学愈来愈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何为生态文学?有人将之阐释为一种以自然生态为题材的文学。这种定义方式未免望文生义,纯粹以创作题材为文学命名,或将某一类文学的发生仅仅局限于一种题材的选择,而忽视了与之相关的内外部诸种必然联系与逻辑,谬矣!
当下还有一种较为普遍的说法,即生态文学就是破除以人为中心,代之以生态为中心的文学。这种观点失之偏颇。其失当之处首先在于将生态文学思潮与文学创作手法混为一谈。文学思潮反映的是一定时代和地域内形成的与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等相适应的文学思想和文学潮流,文学思潮可以包容诸多不同的文学创作方法,两者绝不能简单等同起来。文学是人学,这是揭示了文学本质的美学命题。正如高尔基所说,文学的反映对象是以人为中心的社会生活,文学着眼于一定历史时期人的思想、感情、命运、心理冲突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描绘与揭示;文学的创作目的是为了人,为了人的完善和完美。巴金也认为,文学的特点、本质就是“发掘人心”“揭示人的灵魂”,文学的唯一目的是“为了人”“为了使人变得更好”。显然,文学是以“人”为中心的,它以刻画人、塑造人、发掘人、影响人为旨归,不存在不以“人”为中心或抽离了“人”的文学。即便文学作品题材内容可能是动物、植物甚至“怪兽”,而其实质还是“人”的思想感情的投射,反映的是“人”的世界。
另外,这种观点也混淆了“人类中心主义”与“以人为中心”两个概念。“人类中心主义”在人与自然的价值关系上,片面强调人类是主体,自然是客体;在人与自然的伦理关系中,强调人是目的,自然是实现目的的对象和资源。这种极端化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以征服自然为唯一要义,使它最终走到了自然的对立面,导致了自然对人类的报复。生态文明,是以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和谐共生,良性循环,全面发展,持续繁荣为基本宗旨的文明新形态,秉持“以人为本”与“以自然为本”的二元统一,人与自然乃是息息相关、相生相谐、相合相调、生生与共的关系,单纯肯定或否定任一方面都背离辩证统一规律,以致步入歧途。
我们认为,生态文学思潮正是着眼于阻拒人类中心主义对自然和人类的伤害,摆脱生态危机,促使人、自然界、人类社会更加和谐美好而兴起的。新时代生态文学,则是通过以语言塑造文学形象唤起人们对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自身的正确认知,重建全面自然生态观,构建全新人类生态伦理,塑造生态文明新境界,呈现人类文明新形态,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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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自然是万物之本,融入自然的文化意识是中华民族文化心理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先秦时代,老子便将“自然”作为其道学思想体系的核心概念,“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里的“自然”既是一种哲学概念,意指宇宙万物运行的最高法则,又体现为现实的自然。而庄子在《逍遥游》中描绘了“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传达了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的自由情怀。魏晋人把老庄抽象的“自然”之道转化到外在“山水”之间,人的心灵与山川大地形成意味悠长的呼应。唐代人的自然意识则突出追求物我同化、物我合一的审美理想境界。在柳宗元等人的自然观念中,人与自然的关系不再存在主次之别,而是对应相亲关系,人从形体到心灵都融化于自然之中,获得心灵的安宁……中国传统文化融入自然、亲和山水、天人合一的思维,蕴含着朴素的自然哲学,经过长期的丰富发展沉积,汇入中国人的精神脉系。
而形成和发展于十八世纪末到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欧洲浪漫主义思潮,随着新文化运动进入中国,也获得与现代知识分子的心灵贯通。作为一场风靡欧洲的哲学和文学运动,欧洲浪漫主义高举卢梭“回归自然”的旗帜,它之所以关注自然,乃是缘于工业革命的兴起和物质欲望的弥漫,导致人类与大自然的和谐逐渐丧失,人性原有的纯朴自然逐步消解。恰如韦勒克指出的,欧洲浪漫主义就世界观来说是一种自然观。在拜伦、雪莱、华兹华斯、歌德、雨果等作家那里,自然成为他们的心之所想、笔之所向。
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不乏描绘人与自然自由自在融合的名篇佳制。在徐志摩笔下,大自然被喻为“一本绝妙的奇书,每张上都写有无穷无尽的意义”“人是自然的产儿”“体魄与性灵,与自然同在一个脉搏里跳动,同在一个音波里起伏,同在一个神奇的宇宙里自得”。字里行间跃动着游于自然、融于自然的逍遥恣肆。冰心的作品充满对自然的独到感悟:“我们都是自然的婴儿,卧在宇宙的摇篮里。”大自然的一切,上自美妙的天光、明月、秋雨、冬雪,下至山峦、花木、湖海、瀑布,在她的眼里都闪烁着美妙、神奇、诗意、灵性的光芒。许地山将山水自然与人类融通起来,描绘了自然场景中有着人的活动,人自由生活在自然之中的独特体验。郁达夫认定:“人与自然,合而为一,大地高天,形成屋宇。”与中国古代作家相比,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力图摆脱旧有的规范制导,达成自由生命与自然拥抱,山水与自我逍遥合一的纯粹的自然审美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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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当代,伴随《瓦尔登湖》《寂静的春天》等生态文学作品译本的进入,生态文学之风在中国文学界掀起微澜。随着经济快速发展,一段时期,大气污染、水土流失、土地荒漠化、水体污染等生态问题突出,引发人们关注,涌现出一批凝注忧患意识、积极介入现实的生态文学作品。当下,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实现历史性变革,取得历史性成就,生动讲述新时代中国生态文明故事,成为文学界热潮。
聆听自然、感悟自然。其中既有原生态描绘自然界盎然生机的作品,如胡冬林的《原始森林手记》《山林笔记》;又有细腻观察自然、体验自然,哪怕在蚂蚁身上也看到某种大于生命的东西的苇岸的《大地上的事情》;周晓枫的《巨鲸歌唱》《幻兽之吻》《有如候鸟》三部曲,以平等的视角从动物、自然身上,发现美妙的诗意、洞悉人的精神的阙如;李青松的《相信自然》则细腻描述了自然界一些有代表性的物种,呈现了自然的奇妙与神秘,生机与活力。
直面生态危机,发出警世之音。针对一个时期人们环保意识淡薄,乱砍滥伐森林现象较为普遍,水土流失、土地沙漠化严重的状况,徐刚的《伐木者,醒来!》《中国:另一种危机》等作品,以对生命和自然的深刻体悟,展开对人类生存危机的揭示和反思;哲夫的《世纪之痒——中国生态报告》《黄河追踪》《怒语长江》等,探寻造成生态问题的社会文化根源,意在重构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陈应松的《森林沉默》呼吁人们回归自然,以“高贵清洁”精神拯救人心,求得精神与心灵的解脱,体现出强烈的问题意识和批评精神。
生态文明,超越了传统生态观念单纯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范畴,全面构建了以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和谐共生,良性循环,全面发展,持续繁荣为基本宗旨的文明新形态。何建明的《那山,那水》、阿来的《草木的理想国:成都物候记》、沈念的《大湖消息》、任林举的《躬身》等大量佳作,形象展现了新时代中国生态文明建设中的新人物新故事新形态新气象,传播了生态文明理念,奏响了时代之声、人民之声、文明之声。
近日,生态环境部和中国作协联合印发了《关于促进新时代生态文学繁荣发展的指导意见》,这是我国生态文学领域的第一个指导性文件,对于推动新时代生态文学高质量发展,必将发挥积极作用。新时代生态文学,理当坚持生态文明理念,葆有学习前人的礼敬之心,超越既往的竞胜之心,交流互鉴的开放包容之心,以有价值观的写作、有灵魂的写作、有能量的写作,开辟生态文学更加广阔的创作天地,健笔呈现人类文明新形态。
作者简介
李一鸣,文学博士,教授,作家、文学评论家,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办公厅主任。
来源: 中国环境